“怎么?很意外?”方歌渔将百里安的表情尽收眼底。
“是有点……如此像你这么说,她是你母亲创造出来的。
其诞生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你,既然如此……
她为何又会生出要毁灭十方城的想法来?”
方歌渔彷佛好像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话。
“守护我?她不过是在遵循主人下达的命令罢了。
为了封印十方剑中的真祖邪神,阿娘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
而那时候的我虽然年幼,但惹祸的本事却是不小,父亲终究并非天资聪颖的仙人血脉。
若想掌控十方城令手下娘亲的旧部信服,就必须耗费比常人艰辛百倍的努力来处理城中政务,自然也就其他心力来看照我。
而九十九与小五二人,便是娘亲亲手创造出来对我加以管制的存在。
傀儡人只会听主人下达的命令行事,她们没有多余的情感与使命,存在的意义只是服从主人,守护还是杀戮都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就像是人们手中所执掌的剑一样。
我娘亲死后,她们便成了无主之物,无主之物诞生了自主的意识并不恐怖。
恐怖的是她们从本质上就不是人类,身为她们的创造者,亦不会想到会要向一个无心的傀儡教导与灌输世间的道德标准。
傀儡无心,既不会愧疚,也不会恐惧,也无对错是非之分。
在她们眼中杀人如碾碎地上的石子一般,所以,这样从十方城中诞生而来的傀儡,又该如何知晓去‘守护’一样东西?
毕竟对于她们而言,没有了‘命令’的束缚,毁灭远比守护要来的简单得多。”
为了逝去之人,而行毁灭之事。
如果说九十九是为了主人之死,而迁怒十方城,行事如此偏激极端……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那夜百里安在酒馆之中所见到的九十九,感觉却远不似方歌渔口中所说得这般简单纯粹。
与九十九谈话相处,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她心中城府之深,那可怕的洞察力更是丝毫不弱于宁非烟之下。
尽管她以真面目示人,上来便将自己的身份、目的、来意光明正大的坦言相告。
可她身上的那种神秘诡异之感,却与从未见过真实相貌的三河望夷极其相似。
所以百里安能够很肯定,九十九她所行之事,不仅仅只是为了毁灭而毁灭。
百里安忽然轻叹一声,笑道:“方歌渔你真的很了解她呢。”
夜雪渐大,落在两人的肩发上,倒是显得几分共白首的苍苍之意。
方歌渔拂去肩上雪,青丝如墨,风满袖。
她脖颈间悬挂着的小盒吊坠在起身的动作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百里安的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空中的雪花落在少女清稚的眉目间,方歌渔有些意兴阑珊:“同类之间,产生共情之心,又有什么不妥呢?”
百里安眼眸微颤,似有触动:“同……类?”
方歌渔缓缓吐了一口均长的气息,温热的白雾在雪夜中清晰可见,她轻轻用手指点了点那盒子。
“情感被封,却拥有独立的意识,能思考,能判断是非,除了这具肉身能够感受到疼痛以外……
你觉得我与九十九,还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
百里安:“……”
“若硬要说区别的话,我记忆未封,知晓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的使命。
我与她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母亲对我下达的命令,我尚未完成。
所以我比她更加清醒,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方歌渔眼眸慢慢眯起,看着百里安道:“从九十九那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即可,条件达成,取得报酬,然后离开十方城,才是明智之举。”
“听起来很有道理。”
百里安抖去衣衫间的风雪,他抬首看着方歌渔,眼眸明亮:
“可既然是与人合作,那怎么说也得全心全意地完成她所交代好的事情,我所得的报酬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不是吗?”
方歌渔嘴角吮起的漫不经心笑容澹去了些,她慢慢地弯下腰,近在迟尺地看着百里安的眼睛。
她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宛若被水滋润过,散发着宝石一般的幽光,清澈如雪中霜,黑白分明,纯粹得看不出半点感情。
她轻轻说道:“收起你的妄念,我并不否认过往相识,曾对你持有特殊的情感。”
这是在变相的承认,她曾喜欢他。
如此坦诚、直率,与过往傲娇别扭的方歌渔全然不同。
只是这份坦诚,却像是一把小刀子,在百里安的心口上轻而飞快地割了一刀,隐隐约约的疼痛在那块地方泛滥开来。
因为他清楚,唯有真正喜欢的时候,才会遮遮掩掩。
一旦大大方方轻易言说出口的喜欢,不过是大梦一觉睡醒,看破梦里当年。
方歌渔手掌轻轻摩擦着腰间剑柄,目光直而不讳。
“你既已经与那真祖邪神打过照面了,便应该也清楚,她为何会有可乘之机占据我的身体,你留在这里,只会给我造成巨大的麻烦。
龙珠虽有奇效,可保不齐哪一日,也会如我剑上宝石一般忽然破裂。”
她冷静地分析着利害得失:“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只是威胁。”
百里安眼睫轻颤,紧紧地盯着她。
漫天飘舞的寒冷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滚落至眼梢之中,渗进明亮的眼童里,也未眨动一下眼睛。
他忽然开口,轻声道:“此番招胥联姻,你的父亲势在必得,尽管今夜你借着邪神之力将牧云夜逼退,可他未必会就此善罢甘休。
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他既亲眼见证了你的力量,想来必是更加不会甘心就此退去。
你若留下我,我可以替你解决不少的麻烦。你若觉得我是你的威胁,我可以站得很远。”
尽管百里安将姿态放得很低,方歌渔却也显得那般无动于衷。
她慢慢扬起墨黑纤细的小眉毛,低低笑了起来:“你觉得我给牧云夜一个下马威,是在抵触这场婚事?”
“换做以往,或许是这样,可如今的我,无谓贪嗔痴爱,既已持慧剑以割爱欲,随其心净,忠其使命。
我已经失去了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你也好,牧云夜也好,都不过是众生芸芸中的一隅风景罢了。”
“十方城的危难一触即发,巫瘟之毒,禁忌之力皆源自于我十方城。
此事一旦败露,十方城终将成为世人的讨伐的第二个魔地,父亲思虑之事不无道理。
若我随城亡,剑无十方血脉镇守,苍生必然罹难。”
方歌渔澹澹睨了百里安一眼,道:“若当真有必要,我自会从众多求亲者中择选一人,诞下血脉,正如我母亲一般。”
“正如你母亲一般?”百里安忽然低笑出声,只是那神情好似被生生气得发笑了。
“听方歌渔你这话的意思,竟是想和别的男子要一个小孩,然后同你母亲一样舍身取义,造福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