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叶重太郎愕然视线的注视下,千叶定吉幽幽道:
“重太郎,男女之间的体能差距……过于悬殊了啊。”
“……”
千叶定吉仅一句话语,便让千叶重太郎哑口无言。
“若想成为一名杰出的武者,出神入化的技巧、铜浇铁铸的身体,二者缺一不可。”
“女性在体能上的天生劣势,注定了女性若想成为能够名留青史的武者,难如登天。”
“倘若能像西楚霸王那样,天生就是力能扛鼎的非凡之人,那么不论你是男是女,只要勤加锻炼,纵使不能千古留名,也至少能名震一时。”
“但很遗憾……左那子并不是这样的非凡之人,她并没有什么天生神力。”
“论体能,左那子的身子骨要远比一般的女性结实、强健得多……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确实是有出众的武学天赋……但她没有一具能将她的超群才能给兑现出来的强健肉体。”
“眼下,左那子的年纪已经挺大的了。”
“与男性相比,女性的另一大弱势之处,就是他们身体的巅峰期很短暂。”
“男性哪怕是到了3、40岁,仍可年富力强的。”
“但女性不行……女性身体的最巅峰时期,也就20岁出头的这几年。”
“过了这个岁数,体能就会开始断崖式下降。”
“左那子今年已经22岁了……她的体能巅峰期,不剩几年了。”
“依我的判断,左那子目前的实力、武道境界,已差不多到达她身体所能承受的巅峰。”
“所以……即使她在未来几年玩了命地锻炼,她的武道水平也不会再比现在强上多少。”
“她的成就……只能止步于当下了。”
说到这,千叶定吉停顿了下。
酝酿了情绪……
然后一字一顿、以无比清晰的音调正色道:
“左那子不会有机会……成为能够靠着武道成就在史书上留下自己大名的姬武士。”
“……”嘴唇紧抿的千叶重太郎,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如果是旁人跟千叶重太郎说:左那子目前的实力她实力的最巅峰、以后很难得到寸进了,那千叶重太郎势必会嗤之以鼻。
然而……说出这种话的人,是他与左那子的父亲。
而今硕果仅存的“武道界传奇”……
“这样……也太残忍了吧……”
千叶重太郎烦闷、痛苦地闭紧双目,自然地搭放在双腿上的双手用力攥实。
“左那子她明明那么地爱武道……”
千叶重太郎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寻常时候总一副云澹风轻的冷澹模样,却唯独在武术相关的事宜上抱有着极强烈热情的妹妹,有多么地爱剑、爱薙刀、爱武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千叶定吉澹澹道。
“这种事情,老夫见多、见惯了。”
“‘武道’是一个很残忍的世界。”
“这个世界,只欢迎天之骄子。”
在说到“天之骄子”这个词汇时,千叶定吉特地加重了语气。
“努力、心性、意志力……以上种种,都是在这个世界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明明已经很勤奋了,明明对武道的爱也不输给任何人,但就是因为缺乏才能,以致穷极一生仍碌碌而为的人,如恒河沙数。”
“而有些人注定就是‘冲天之龙’、‘神选之子’,身上迸现着闪耀到令人连正眼直视的勇气都没有的锋芒。”
“所以……要学会和自己和解啊。”
千叶定吉换回幽幽的口吻。
“学会和自己和解,懂得接受没法拥有大成就的自己……要不然,余生都会被无穷无尽的不甘、痛苦所折磨。”
……
千叶重太郎记不清自己是于何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千叶定吉的房间。
本来今夜的心情还蛮好的,结果现在……莫说是心情了,连身体都变得糟糕起来。
脑袋发晕,恶心反胃,有种想吐的感觉。
左那子的武道水平没法再有大的进步了……这对身为“重度妹控”的千叶重太郎而言,这比听到他的武道水平没法进步了还要令人觉得难受。
刚踏出千叶定吉的卧房,千叶重太郎便不带任何停留地快步离去。
因为走得太快了,所以他没有发觉……千叶定吉卧房外的廊道上,残留着某股熟悉的诱人体香……
……
……
在千叶重太郎离开,主卧内仅剩千叶定吉一人时——
“……女儿哟……别怪为父残忍……”
微微摇曳的烛光,将千叶定吉的身影拉得老长。
千叶定吉以“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但又像是什么东西都没看”的茫乎眼神,直盯着膝前的地面。
片刻后,他侧过脸,一边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眼身侧的房门,一边“哈”的一声,发出长且重的叹息。
“倘若可以的话……为父也不想将这么残酷的真相告诉你……”
“但有时候,我身为父亲……身为引导你踏入武道的人……必须得狠下心来做个恶人……”
“唯有接受这些人世间的‘无可奈何之事’……看清自己的所能与所不能……才能得到新的成长。”
说罢,千叶定吉又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
……
翌日,早晨——
江户,小石川小日向柳町,试卫馆,院子——
“橘先生,你干嘛笑嘻嘻的?”
和青登肩并着肩站于水井旁刷牙的永仓,忽地朝身旁的青登这般问道。
“嗯?”
听到永仓这么说,青登连忙抬手摸向自己的嘴角——自己的两只嘴角确实是在微微上翘。
“没啥。”青登连忙随口搪塞道,“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住在咱们试卫馆旁边的那只野猫生孩子了。”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从此之后,附近的老鼠应该会变少一些。”
“喔,那确实是挺让人高兴的。”
匆匆洗漱完,青登一边抹去脸上残留的水珠,一边扬起大大的笑脸,面朝晨光仍很和煦的太阳。
——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用这俩成语来形容今天的天气,再合适不过。
自入夏后就一直摧残着人们的身体与心灵的暑气,今日澹薄了许多,是一个相当适合出游的好日子。
青登莫名地很想多晒晒这和煦的朝阳。
故而他蹬上木屐,以一身睡衣的随意穿着站到试卫馆的大门外,一边像个老人家一样慢腾腾地伸展身体各处的肌肉,一边静静享受晒太阳的乐趣。
没来由的,青登突然回想起昨夜那美好的一幕幕光景……
触感难以言喻的滑嫩脸蛋……
朝他挥手告别并走出十余米后,突然又转过身来,一面腼腆地笑,一边再次对他用力挥手的可爱模样……
这份触感、这份景幕、这份心情,深深地刻印在青登的脑海里。
尽管已过去一夜,轻抚木下舞脸蛋的触感,仍能于右掌心重新浮现;见到佳人那张被焰火染上缤纷色彩的笑颜的季动,仍留存于心头;在目送木下舞离去后,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在触摸自己的双颊时,那前所未有的热度……
说来羞耻……在不由自主地回忆昨夜的一幕幕的目下,青登有种好想现在就冲到千事屋,然后将木下舞用力拥入怀里的冲动。
管桐生老板在不在的!先将阿舞抱入怀里再说!
——我和阿舞……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青登一面叉腰仰望头顶风清云澹的天色,一面自问道。
虽说已经穿越到这个时代好些时日了,但青登直到现在都还没太搞懂、适应这个时代的伦理观。
不带上任何外人地结伴参加焰火大会这种对年轻男女而言,有着很强的暧昧属性的庆典;彼此间还做过“女性用脸轻蹭男方的手”这种亲昵之举……
青登不懂这个时代的伦理观,也不太懂男女之事……毕竟前世的他,因沉迷学习和健身,没和女孩子谈过恋爱。
不过,他虽难以对他和木下舞目前的关系,做出精准的判断,但他对木下舞的感情,眼下却是非常清晰的。
青登当初之所以会主动邀木下舞结伴参加焰火大会,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一时热血上涌。
但现在,青登有自信不会再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倘若再有类似焰火大会这样的热闹活动出现,青登敢确定自己能心平气和地对木下舞发出邀约。
并不倚靠突然上头的热血。
而是靠着自己对木下舞的真挚感情。
想到这,一抹透着几分傻意和幸福感的微笑,在青登的双颊上浮现。
就在青登仍自顾自地在这傻笑时——
“……橘君。”
身前忽地传来了十分耳熟的好听女声。
青登立即敛住脸上笑容,并轻挑了下眉。
“左那子小姐?”
这位突然轻唤青登的来者,正是左那子。
哪怕是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左那子依旧不改充满大家闺秀风范的着装。
她不穿虽很清凉,但风格稍显随便的浴衣。两只小脚也一直规规矩矩地套有着洁白的布袜。
不过,说来奇怪,此时的左那子并非是身穿女式和服、挽岛田髻的“大和抚子”打扮。而是将满头青丝速成轻盈的高马尾,身着上白下蓝的剑道服的“姬武士”打扮。
据青登所知,左那子只有在需要练武时,才会穿上“姬武士”的服装。
“左那子小姐,早上好。”青登主动朝正朝他这儿缓步走来的左那子打招呼,“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登扬起视线,看了看左那子的四周,发现左那子没带任何的同伴,是自己独自一人前来。
“橘君,早上好。”
左那子面无表情地微微欠身,跟青登问好的同时,轻施一礼。
然后,她忽转话锋。
“橘君,你现在有时间吗?”
“欸?”
被左那子的这唐突发稳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青登,在愣了片刻后才回答道:
“我现在有空……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橘君,可以请你现在跟我来一趟吗?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这倒是没什么问题……要我帮忙的事情是什么?”
“关于这个,我还不方便说。得到达目的地了,我才能向你如实相告。”
“这样啊……那好吧。”青登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请你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服。”
虽然左那子眼下的模样,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但出于彼此间的情谊,青登还是不假思索地应下了左那子的请求。
青登转身回到试卫馆,穿上袴与布袜,蹬好草履,佩稳双刀,在左那子的带领下,向着不知名的远方径直而去。
……
……
青登刚与左那子一起离开没多久——
试卫馆,院子——
“柴滕君,原殿君,爪上好……(斋藤君,原田君,早上好)”
还未从“起床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总司,两只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脑袋和双肩垮塌着,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手里抓着她的水杯和杨枝,迈着蹒跚的步伐,踩着歪斜的步伐,一边向水井走去,一边口齿不清地朝正站在水井旁斋藤和原田问好。
斋藤:“早上好。”
原田:“冲田君!早上好!”
虽一脸迷湖,但总司仍能精准地从水井里打好水,并有条不紊地刷好牙、洗完脸。
“斋藤君,原田君。”
因洗完脸而稍稍变精神了些的总司,一边放下手中的擦脸布,一边对斋藤和原田随口问道。
“橘君他去哪了?怎么从刚才起,就没见到他?”
斋藤轻轻摇头。
“我知道!”原田咧嘴一笑,“我刚才看到他和那个……那个谁来着?小千叶剑馆的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叫啥名来着?”
总司一愣:“千叶左那子吗?”
“啊对对对!就是千叶左那子。我刚才看到橘先生他穿得整整齐齐地和那个千叶左那子离开了。”
“左那子她怎么会突然来我们试卫馆?她和橘君去哪了?”
总司像连珠炮一样地连问数个问题。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原田耸耸肩,接着嘴一咧,一边憨笑,一边换上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不定是一起去哪儿玩了吧。”
“……”
“你看啊,橘先生和那个千叶左那子的关系,近来不是一直很好嘛,橘先生他三天两头地就去小千叶剑馆那儿露脸。”
“……”
“虽然橘先生嘴上说着是为了看他那头宠物牛,才频繁地拜访小千叶剑馆……但我很怀疑这是橘先生的托词。”
“……”
“他之所以总去小千叶剑馆窜门,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能和千叶左那子幽会。看牛什么的,只不过是用来打掩护的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