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铺满了细如精盐的银粟。金泽琴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来。
“金泽小姐,早上好。”
“橘先生!早上好!”
“今儿的天气可真冷啊……”
青登将双掌端到唇边,用力地朝掌心哈了口热气。
“昨日还晴空万里的,结果今天就下雪了。”
说完,青登抬头望天。
微弱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注入大地,天色阴暗,环境变得格外寂静。
与雪混合的晨雾扩散开来。举目望去,一片灰芒。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纷飞。
几朵雪片碰到青登的脸和脖子,马上就被体温融化,变为一小摊温润的水迹。
冰冰凉凉的触感,使蒙获青登大脑的最后一点困意,烟消云散。
“嗯,今天确实很冷。”
金泽琴缩了缩曲线优美的脖颈。
“所以我特地来给您送棉衣了!”
说罢,金泽琴以像是捧着什么金贵宝物的轻柔动作,捧起其怀里的那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衣。
“嗯?金泽小姐,你这棉衣是从哪儿弄来的?”
“从我兄长那儿偷来的!”
“哈啊?”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金泽琴轻笑几声,一脸愉快地看着露出愕然神情的青登。
“是我孙子大人给我的!我孙子大人于前些天申调的棉衣,十分及时地在今晨时分送到。我在军营里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天,人都快闲出毛病了,正愁没事干呢,所以就自告奋勇地帮忙送棉衣了!”
因为事先没有料到冬季居然会来得那么快,所以在讨伐军出征时,并未携带任何防寒用的辎重。
幸而在数天前,在气候时节上有一定造诣的我孙子,敏锐地察觉到甲斐的气温将在未来数天内急转直下,故向附近的宿场派出快马,紧急申调防寒用的衣物与器具。
青登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
“来!橘先生,我来帮您穿衣服吧!”
“啊?不用不用,只是一件棉衣而已,又不是什么穿搭起来麻烦得要死的十二单衣。”
十二单衣:京都朝廷里命妇以上的高位女官穿着的朝服。因为有许多层衣物,故得此名。
青登的话音刚落,金泽琴的螓首就摇得跟根拨浪鼓似的。
“橘先生,您右胳膊上的伤尚未痊愈。医生说过了,在伤口完全恢复之前,尽量避免活动右臂。所以这点小事还是由我来为您代劳吧。”
金泽琴口中的“右胳膊上的伤”,指的自然是在4天前,横仓启之介突然暴起,在青登的右臂弯处留下的那道切伤。
事后经过军医的诊断,青登的运气非常好,动脉虽被砍到了,但手筋、骨头等重要部位并未受损。只需安心静养一段时间,多吃些补血的食材,不日就能痊愈。
是时,军医还盛赞青登的体魄惊人——动脉被切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却除了面色稍有些苍白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异状。
这都得多亏天赋“狂战士”和“元阳+1”的助力。
“狂战士”有两大效果:
其一,身体越痛,越能激发体内潜藏的力量。
其二,对疼痛、失血的耐受度大大提高。
这也就是为什么青登在被横仓启之介击伤时,能够那么澹定地自行完成包扎——因为他并不觉得有多痛,也并不感到太难受。
至于“元阳+1”就更不用说了。
肾气的充盈,令青登神龙马壮,连带着身体的恢复能力、对虚弱状态的抵抗能力,都有了长足的提升。
横仓启之介居然也身负“元阳”这种顶级天赋,这使青登略感惊讶。
不过事后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横仓启之介的体型肥硕如猪,却能在地形复杂的山间健步如飞,这是他身体很好的证明。
自从有了“元阳”,青登就越发地感受到肾气的好坏、充盈与否,对人的身体状态有多么大的影响。
不管是吃饭喝水,还是走路睡觉……总之就是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倍儿有劲。
“元阳+1”与“睡神”的相互配合,使青登的睡眠质量以及每天的精气神都好得逆天。
每早一觉醒来时,都是精神百倍的。连午觉都不睡,可以一直这样精神到晚上。
青登已许久没体会过那种“睡不饱”、“越睡越累”、“醒来后感觉头昏脑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
然而……肾气过于充足了,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副作用……
最近,青登的兜裆布换得很勤……懂的都懂。
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发表了“请务必由我来代劳”的宣言后,金泽琴不由分说地抖开手中的棉衣,挺步上前,站得离青登更近一些,以略显生疏的手法将棉衣披上青登的后背。
青登见拗不过金泽琴,只能面露无奈地水平举起双臂,方便金泽琴来给他穿衣。
“橘先生,您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金泽琴偷瞄眼青登的右臂。
“多谢关心。好得差不多了。”
“嗯,那就好。”一抹雀跃的笑意浮上金泽琴的双颊。
俄顷,厚实的棉衣包裹住青登的上躯,寒冷缓和了下来。
“橘先生,怎么样?合身吗?”
“嗯,很合身。谢谢你。”
“不用谢,我只不过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金泽琴一面礼貌性地客套,一面伸出葱白般细长的手指,抚平青登棉衣上的褶皱,无意识地道:
“橘先生,您的身体果然很结实呢。每一块肌肉都硬得跟石头一样。”
“?”青登挑眉。讶异地看着突然发表这种暧昧言论的金泽琴。
“!”金泽琴神色大变。大脑慢一拍地意识到自己适才说了在这个时代的价值观里多么大胆的话。
“抱抱、抱歉!我僭越了!请您见谅!”
金泽琴后退两步,双手交叠在身前,向青登深鞠了一个能够看见雪白后脖颈的躬。
为了给金泽琴解围,青登以轻松的语气笑道:
“哈哈哈,多谢夸奖。身体结实是为数不多的能让我引以为傲的长处。”
自知青登是在给她解围的金泽琴,缓缓直起腰杆,向青登露出感激、腼腆的微笑。
“哈哈,仔细一想……”金泽琴环视四周,“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跟橘先生您独独独、独处呢。”
在说到“独处”这个字眼时,金泽琴没来由地勐打磕巴。
与此同时,一抹雾一般的红霞飞上金泽琴清秀的脸蛋。
身长1米7,个子比这个国家时下的绝大多数男性都要高的金泽琴,一直是以“冷艳的女武士”示人。
假使此刻有个与金泽琴熟络的人在场,看见金泽琴的这副模样,定会大吃一惊——因醉心于剑道,常年摆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庄敬模样,故常被小千叶剑馆的学徒们调侃为“小左那子”的金泽琴,居然也有那么……温婉的一面。
“嗯?是吗?”青登怔了怔。
青登没真注意到他以前是否有和金泽琴独处过。
“……嗯。”金泽琴扬起视线,扫了眼青登,轻轻颔首,“此时此刻……确实是你我自相识以来,首次单独相处。”
话说到这时,金泽琴忽地顿住了话头。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似的,眼眸蒙上一层落寞。
“毕竟……您平日里来小千叶剑馆做客时,基本只跟左那子小姐来往……我想找您聊天都找不到机会……”
青登:“……”
金泽琴:“……”
两人都不说话了。
尴尬的气氛弥散在二人的身周……
一会儿后,金泽琴手忙脚乱地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眼睛斜视左下角处的空无一物的雪地。
“啊,对、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青登柔声打断金泽琴的反复致歉:
“没事……不用道歉……”
虽然二人不再沉默,但尴尬的气氛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消散。
金泽琴眼睛乱瞟,一脸局促。
隐约意识到什么的青登,微微抿紧嘴唇。
这个时候,一道犹如雷鸣的大嗓门,介入青登与金泽琴之间。
“喂!橘君!嗯?小琴?”
头戴一顶防雪笠的金泽忠辅,高视阔步地走向青登和金泽琴。
“啊,兄长……”
金泽忠辅看了看青登,又看了看金泽琴——嘴角翘起一抹古怪的弧度。
“小琴,你怎么会在这儿?”
“也没什么。”
金泽琴将鬓边的一缕发丝撩上耳朵。
这个动作彷若一个开关。一经做出,姿态瞬变——金泽琴变回了那个性格强势、纤悉不苟的女武士。
“就只是来给橘先生送棉衣而已。”
金泽琴将她为何会出现在此的详细缘由,一五一十地如实告知给金泽忠辅。
“啊,原来只是来送棉衣啊……”
金泽忠辅扁了扁嘴唇——也不知是不是青登的错觉,他总觉得金泽忠辅的眼里闪过一抹遗憾。
“行吧。既然小琴你目下无甚要紧事要找橘君,那就先暂时回避一下吧。我现在要跟橘君谈一些重要的公务。”
“重要的公务?”
金泽琴眨了眨眼,好奇心旺盛的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问“是什么重要的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