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史蒙恬,”始皇帝看了一眼同样如遭雷击的蒙恬,继续开口,“削上将军之职,去九卿!”
“命廷尉府将二人收押,着廷尉斯作表,言明扶苏无德事,朕十日后亲自登台焚之以告上天!”
扶苏乃是始皇帝长子,他天生便是储君。
这年头人民心中的道德律很重,无故废储君,即为无道。因为无论始皇帝是否是上天之子,他终归是代天行狩。
所以废立储君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需要通过上天批准。
“命卫尉羯自卫尉军中,调兵五千,交由少子胡亥统帅,中车府令高为司马!”
他杀气腾腾地继续下令道:“命胡亥与赵高即可出发,前往琅琊台,斩杀冒称灵蛟之妖邪,若是得遇所称神仙者,一并杀之!”
“朕要让天下之民皆知,神仙灵异,皆为荒诞!天下,乃是大秦之天下,威德尽归于朕!”
……
“少子可知始皇帝为何样之人?”
西殿内,一片昏暗。
赵高与胡亥相对而坐,殿门未开,殿内亦不曾举火燃烛。
此为暗室之言也。
开口的乃是赵高,他的面目隐藏在暗影中,胡亥所见,唯一片高深莫测。
“吾不知也,请中车府令教吾!”胡亥很恭敬,他身子微低,坐于赵高面前,一副受教的模样。
他说的是实话,始皇帝虽然是他的父亲,然而他出生较晚,当时始皇帝已然开启一统六国的脚步。
等他记事,他便不曾叫始皇帝父亲,而必须和其他人一样,称呼其为,始皇帝。
此时双方之间的关系乃是君臣,而胡亥这个臣甚至连朝堂上那些大臣都不如。
至少大臣们每日都能够见到始皇帝,而他这个公子却仅仅只有数日一次请安。
“始皇帝雄才大略,知人善用,坚忍不拔,素有卧薪尝胆之志。”
赵高声音略有些尖细,他继续说道:“一统六国,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此前所未有之伟业!”
“又废分封,而划郡县,收天下权柄于君王,自此无百年之臣,此为创万世之基!”
“故此,始皇帝确实为万世之始。功便不超五代,亦不远矣!”
“如此说来,始皇帝实为圣君?”胡亥疑惑地开口,他微微动了动肩膀。
不得不说,于距离始皇帝仅仅不过数百丈之处,宫城之中,谈论始皇帝功过,实在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胡亥此时只觉得自己又害怕,又想继续聊下去。
赵高则是高深莫测地看了胡亥一眼,淡淡地开口:“始皇帝非圣君。”
“何解?始皇帝如此盖世之功,如何连圣君都称不上?”胡亥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诽谤始皇帝乃是大罪,始皇帝威权行海内,纵使是在暗室之中,胡亥亦是满心恐惧。
而且他确实疑惑,始皇帝一统六国,创万世之基,功都快超五帝了,为何称不得圣君?
“只因,始皇帝,偏执!”赵高却是云淡风轻,他脸上甚至有一丝快意之色。
“始皇帝欲长生,便召天下方士。”
他声音依然尖细平静,胡亥却觉得殿中似有风雷起,让他坐立难安。
“方士言以金珠为饮食,不食五谷。天下人人皆知为谎言,臣子上书者众。然而始皇帝置之不理!”
“天下何曾有不食五谷能活者?方士要金珠之物,又怎会是用来做饮食?”赵高的声音微微有些感慨,而胡亥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他若是按照秦宫博士的评价,乃是“不肖”,意思是又蠢又坏。
然而不肖如他,亦知道世上绝无以金珠为食之人,即便是仙人,要么餐风露宿,要么什么都不吃。
此必为骗子。
然而胡亥都知道的事,始皇帝却不知道,此何解也?
“始皇帝于咸阳建二百七十宫观,以供养方士,命方士为其炼丹。然两年之间,方士醉死者不下十人。”
赵高满脸冷笑:“有大臣向始皇帝进言此事,言方士以金珠为饮食,为何会饮酒?而且方士们得神仙授法,可为始皇帝炼制不死之药,为何其自己却会醉死?”
“始皇帝不听,言此事者皆被发配隐宫!”
“隐宫?”胡亥心中一动,“中车府令似是出身隐宫?”
赵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眼中却满是寒意。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胡亥一眼,淡淡地开口:“正是,吾少时便因母获罪,一并被发配隐宫。”
“而隐宫之中,皆是大能者,贤达之人,博学多才,言之有物,因始皇帝不喜而获罪。吾虽身在隐宫不得出,却知天下事!”
“如此说来,吾亦欲往隐宫一行!”胡亥悠然神往。
听赵高的意思,隐宫竟然似是隐士聚集之地,里头的人都有大本事,说话又好听。
“若有机会,吾会助少子于隐宫一行。”赵高脸上的笑意更盛,眼中寒意亦盛。
隐宫里确实如他所言,里头皆是一帮大才。
只不过,乃是杀才。
至于说话好听,隐宫之人,若是不知奉承,不懂如何揣摩心思,早死无葬身之地!
他乃是前郎中令赵衰长子,出身赵国公族,因参与秦子异逃归事而奔秦。子异改名子楚,即位秦王,因念赵衰之恩,乃封为大夫。
后又因灭赵之功,得晋位九卿,为郎中令。
然而仅仅只因赵衰之妻夸耀家世时,说了一句“赵政”,便引得始皇帝勃然大怒,一句“朕何时氏赵”,便把赵衰妻及长子高打入隐宫。
赵高其实很理解始皇帝为何发怒,因为六国虽灭,然六国遗老仍视始皇帝为生死仇敌,常蔑称始皇帝非异人之子,而是吕不韦与赵姬所生,应为吕政。
始皇帝去嬴政之名,自此称自己为始皇帝,令天下皆去姓,而以氏为姓,亦有这方面之因。
故而赵衰妻一句赵政触了始皇帝逆鳞,被打入隐宫,实乃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隐宫生活暗无天日,赵高被行宫刑,其母亦被施以腐刑。
赵高亲眼看着自己母亲被绑在铁床上,被人用一个小钩子自下体入,勾出胞宫,引刀割除,再以麻线系口,重新塞回体内。
九卿之妻子,受此酷刑,此为奇耻大辱!
大秦万世?
哈!笑话!
此天下,吾必乱之!
不过,如今的始皇帝,却没时间顾忌儿子相争,因为他已经独坐殿中,取出了扶苏带来的‘仙人’遗物,打算对这‘天书’品鉴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