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敞的大殿内,百官们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水溶心中计较片刻,出班奏道:“陛下,臣有本奏。”
随着水溶出列,一众官员皆然噤声,倒不是说忌惮水溶的身份,而是因为规矩,即便是一般小吏出奏,朝堂官员也会噤声,如若不然,朝会就真成了菜市场了。
永康帝凝了凝眉,嘴角浮出一抹淡不可察的弧度,道:“准奏。”
水溶拱了拱手,清声道:“启禀陛下,所谓“实践出真知”,而非泛泛而谈,犹如纸上谈兵,既是双方各执观点,不若取相近的两省,一省以丁税法收取赋税,一省则是按新法收取赋税,以一年为起期限。”
摊丁入亩虽然亦有弊端,但施行起来可以缓和土地兼并,减免底层百姓赋税的压力,水溶觉得还是要支持一番。
有朝廷才有王爷,朝廷愈发昌盛,于水溶而言也就愈发的有利。
话音落下,百官皆然大致明了,虽其是取了个择中的法子,可说到底还是要试行,也就是说北静郡王是在支持新法。
文官方面暂且不说,武官众人神色不一,南安郡王看着身前少年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定。
需知水溶代表的不仅仅是北静王府,还代表着武勋一脉,他奏请的事情,便是永康帝也要思虑一二,故而水溶在朝堂上极少发表言论。
“实践出真知,此言有理。”
一直默然不语的永康帝面容依旧淡然,声音中却透着几分赞许,旋即目光注视着为首的那个头发灰白,颌下蓄着白须的内阁首辅严自成,平静道:“严爱卿以为北静郡王所奏如何?”
水溶看着不动声色的内阁首辅,他明白新法若是想要施行,还是需要内阁首辅一槌定音最为稳妥。
沉默少许,严自成出班奏道:“启禀圣上,北静郡王言之有理,然则税法乃国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一省百姓将置于水深火热之地,还望圣上慎之。”
“慎之”,那就是持反对意见了。
永康帝淡然不语,目光落在水溶身上。
水溶见状亦是明了,这是让他自由发挥,于是开口道:“严首辅,摊丁入亩之策的本意是取消人头税,将其摊进田亩中,田产丰富者多交,匮者少交,于本身并无影响,而田野小民俱系与有身家之人耕种,丰年则有身家之人所得者多,而穷民所得之分甚少,活命尚且堪堪度日,所谓“增一分则民受一分之累,减一分则民沾一分之泽。”,又岂是置百姓于水火之中,严首辅危言耸听了。”
有田地的不差钱,不至于因为税收而生活不下去,无田的本就是收入少,加上纳税,生活就更加艰难。
就比如北静王府田产无数,只需交由佃户打理,每年便有几万两银子的进账,不差那几千两的税收。
直白点说就是有能力的多交税,没能力的少交或者不交,不会影响生活,怎么就是水深火热了。
严自成抬眸看了水溶一眼,面色淡然,悠悠道:“患寡而患不均,王爷可担保人心安定?”
水溶目光幽幽的看着淡然的严自成,嘴角也不由的微微抽了起来。
担保,如何担保,真要是自己担保下来,责任不全在他身上来了,若是出了差错,他就是最大的背锅侠,还真亏这老东西敢问。
若不是在朝堂之上,就算这老东西是首辅,水溶都要扇他一巴掌。
不过水溶心里虽不爽,但严自成所言不无道理,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自己要多交税,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新法一旦试行,就触及到了当地官员和豪绅的利益,定然会反抗,以至于民不聊生,而一省百姓有数十万乃至数百万,造成动荡,苦的便是那一省的百姓。
从严自成的话语中来看,这位首辅貌似并不是不赞成新法。
想来他担心的是阻力太大,造成不必要的动荡。
怎么说呢,有些老成持重的意味。
沉吟一声,水溶义正言辞道:“人心安定,自有朝廷法度担保。”
殿中群臣闻言神色一变,何为朝廷法度,不遵者依法处置,简而言之,那就是以武力镇压。
水溶见状不予理会,推行新法本就是不平之路,不见点血怎么可能顺利施行,相信比起损失一点钱财总比丢掉了性命好。
这时,已然任职兵部右侍郎的贾雨村余光看着水溶,双目中闪过一抹精芒,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北静郡王言之有理。”
随着贾雨村附和,忠顺王等支持新法之人自然是迎难而上,一时之间,倒也颇有声势。
水溶偏眸看了一眼贾雨村,心下颇为满意,贾雨村确实是品性不佳,但起码拎得清,有事是真上,着实是一条好狗。
金椅上的永康帝垂眸看了一眼贾雨村,对于其出声附和倒也不意外,毕竟这是由水溶推荐的人,他自然是有所关注。
不过也就是仅此而已,旋即目光带着几分玩味的看向严自成,道:“严爱卿以为如何?”
严自成沉吟了下,恭敬道:“老臣恭聆圣谕。”
得,这是不反对了。
永康帝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但也并未第一时间表态,而是环顾一圈后,转而说道:“保龄侯过年前上了一道折子,其内便是对于新法的看法,鞭辟入里,一片为朝廷的拳拳之心,让朕甚为欣慰,朕以为,新法一事尚可试行,不可因困难望而却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水溶闻言挑了挑眉,心下明悟起来。
怪道新年过后第一次朝会便言及新法一事,看来是早有谋划,亦或者是猜想到了其中有水溶的手笔。
毕竟保龄侯虽不是武勋,但却与贾家同气连枝,要是没有北静王府的默许,史家怎么可能会上那一份奏折。
自己不表态,永康帝便任由百官争论,这是把自己也给算了进去。
不过水溶也不在意,毕竟他的确是想要推行新法。
作为天子的永康帝表态,百官自然无话可说,纷纷附和起来,一片“陛下圣明”之声,不绝有耳。
基本敲定了新法一事,朝会散罢,群臣也鱼贯而出。
北静王府,宁安堂,暖阁之内。
阁内暖炕正烧着,北静太妃这会儿背靠着青色引枕,盖着秋香色锦褥,三千青丝如锦缎般披落在肩头,娇媚的玉容浮现一抹憔悴之色,纤纤素手抚着额头,心绪如麻。
原本少年即便是再忙,那也时不时的来向她请安,一派的“母慈子孝”。
可自那日以后,少年便甚少来请安,即便是来,那也是与元春这个儿媳一并,别说是挨着她落座,话儿都少了起来,规规矩矩的请安,毫不逾矩。
这是生份起来了。
每每想到此处,北静太妃便心如刀绞,开始茶饭不思,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精神状态都衰弱了许多。
“半分不讲理,就有这般狠心?”北静太妃揉了揉额间,低声呢喃起来,清澈明亮的双眸水雾渐起,芳心愈发的觉得委屈起来。
早知如此也不对,总不能任由那猴儿胡闹,这不是乱.
或许当时装醉,事后全当不知晓,“母子情谊”尚在,何至于如此。
然而当时那种情况是自个的下意识反应,哪能想那么多。
本就是那猴儿的错,哪有对自己的.起心思的,便是没有血缘也不成。
只是没想到,自个过激的反应,却让她与那猴儿形同陌路起来。
这时,丫鬟春雨双手捧着一个盛满药汤的玉碗走了进来,恭声道:“太妃,药煎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北静太妃心思不在,贝齿轻轻咬了咬粉唇,美眸中泛着希冀之色,询问道:“春雨,王爷可回来了?”
其实她并没有生病,只是弄了这么一个幌子,为确保真实,甚至于让人熬了药来,为的就是引起少年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