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攥紧了衣角:\"可长公主她...她也是受害者...\"
\"所以她就有资格劝你放下仇恨?\"斗木獬猛地转向小九的方向,尽管蒙着双眼,却给人一种被死死盯住的感觉,\"小九,你记住,血仇只能用血来洗。\"
屋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如泣。小九低下头,泪水滴在手背上。
\"我...我只是害怕...\"她轻声说,\"害怕即使复仇成功,爹娘也回不来了...\"
斗木獬的表情稍稍柔和,他摸索着抓住小九的手。老人的手掌粗糙如树皮,却意外地温暖。
\"孩子,复仇不是为了让他们回来,\"他声音低沉,\"而是为了让他们的灵魂安息。满月教的教义第一条是什么?\"
小九抹去眼泪,轻声背诵:\"'月有阴晴圆缺,仇有血债血偿'。\"
\"不错。\"斗木獬点头,\"你爹生前最疼你,若他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小九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父亲温和的笑脸。她记得父亲常说:\"小九啊,医者仁心,但也要明辨是非。\"
\"我明白了,师叔。\"小九睁开眼,声音坚定了几分。
斗木獬松开她的手,靠回椅背:\"你已不是孩子,自己拿主意吧。但记住—\"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优柔寡断是对死者的背叛。\"
小九郑重地点头,起身收拾药碗退出茅屋。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走未干的泪痕。她要继续踏上那条充满血腥的复仇之路。
小九抬头望向京城方向,咬紧了嘴唇。
仲夏将至的武城侯府,院子里的牡丹本已开了大半却被昨日的暴雨打残,零星的残瓣随风飘落,像是上天撒下的纸钱。孙先站在母亲院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要启程前往京城,作为质子走进那座金瓦红墙的牢笼。
\"世子,长公主请您进去。\"侍女轻声道。
孙先深吸一口气,迈过那道他从小跑到大的门槛。殿内熏着安神的沉水香,却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自从圣旨下达,母亲的心疾又加重了。
李夏正站在窗前,逆光中她的轮廓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阳光从她背后漫过来,孙先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都准备好了?\"李夏的声音比平日更加轻柔。
孙先点点头,注意到母亲手里攥着一块素白帕子,边缘已经起了皱。\"马匹行装都检查过了,随行的三百人都是孩儿精挑细选的。\"
\"过来。\"李夏招招手。
孙先走近了才看清母亲眼下的青影。她今天罕见地穿了正式的宫装,发髻上的金凤衔珠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李夏伸手抚平儿子衣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指尖微微发抖。\"京城不比家里,你要记住——\"
\"我知道,母亲。\"孙先打断她,\"不要靠近御花园的镜湖,不要单独与宫中的公公相处,递来的食物酒水要先用银针试过。\"这些叮嘱他听了不下十遍。
李夏的手顿住了,忽然苦笑:\"你嫌我啰嗦。\"
孙先喉头一紧。他怎么会嫌弃?他只是...只是不敢看母亲强忍泪水的眼睛。他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儿子不敢。\"
窗外传来仆役搬运箱笼的声响,李夏像是被惊醒般抽回手,快步走向雕花木柜。她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锦囊,金线绣的云纹在日光下流动如真。
\"这个你贴身带着。\"她将锦囊塞进孙先手中,\"里面是...\"
\"您的那块玉佩。\"孙先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母亲最珍视的东西。
李夏的瞳孔微微收缩:\"你打开过?\"
\"没有。\"孙先摇头,\"但小时候我从您妆奁里偷看过。\"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却看到母亲脸色更白了。
\"他可能认不出来。\"李夏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当年我离京时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
孙先攥紧锦囊。皇帝当然认得出来。三个月前那道召各地诸侯嫡子入京为质的圣旨,偏偏在武城侯府上报嫡子出征平乱后,特意追加密旨\"若非嫡子,视为大不敬\"的条款。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母亲不必担心。\"孙先勉强笑了笑,\"儿子会谨记自己是武城侯子孙的身份。\"
李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不,你要记住的是——无论发生什么,活着回来。\"她的眼睛在阴影中黑得惊人,\"哪怕...哪怕有人告诉你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孙先呼吸一滞。这是母亲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提及那个可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母子俩的对话。侍女端着药碗站在珠帘外,垂首道:\"殿下,该用药了。\"
\"放着吧。\"李夏的语气忽然冷淡下来。
\"不要阻止她的行动。\"李夏压低突兀地声音,\"也不要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孙先愕然:\"您说可是小九?\"
李夏点点头:\"她会随你们一同上京。\"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你不要插手。\"
孙先心跳如鼓,小九这是要...
\"可她会死。\"孙先脱口而出。虽然知道小九接近自己可能别有用心,但那毕竟是一起从紫南宫逃出的伙伴,何况还有王永年一次次的鼎力相助。
李夏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为复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就像你必须去京城一样。\"
\"药放这儿吧。\"李夏淡淡道,\"你去看看世子的行装可还缺什么。\"
侍女行礼退下,孙先突然想起去年中秋,小九那泣血涟如的哭诉。
\"她活不成了。\"李夏看着侍女离去的方向,喃喃轻声道,\"但你不要阻止。有些仇恨,只能用血来洗清。\"
孙先胸口发闷。京城等待他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漩涡?皇帝已经知道他的身世,小九又要找谁报仇?而他又在这盘棋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时辰到了。\"李夏突然挺直腰背,长公主的威仪瞬间回到身上。她为儿子正了正衣冠,动作利落得近乎冷酷。\"记住,无论谁问起,你父亲都是武城侯孙佺。\"
孙先跪地叩首,额头触到冰冷的青砖。当他抬头时,看到一滴泪终于从母亲眼角滑落,在晨曦中晶莹如朝露。
\"儿子拜别母亲。\"
李夏没有扶他,只是将那块素白帕子按在唇上:\"去吧。\"
这是告别,也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