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江如琅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寺庙发的棉衣裹在身上还空落落的,但他一直吊着一口气,他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每一次跌倒他都能爬起来,这次也一定可以。
天色刚微微亮,看守他们的师傅尽心尽力敲响每一个人:“起来,该上早课了。”
那些被敲响的房门被沉默地打开,露出一个个形容消瘦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个个脸上都是无欲无求的冷漠死寂,就像一个个泥做的雕塑在安静的寺庙里游走。
江如琅沉默地走在人群中,死死盯着前面带队的僧人。
看守他们的僧人都是身形高大的武僧,一个院子十个僧人,日夜不停地看着人,一旦有人犯错,那就把人拖出来,也不打人,也不骂人,就是让你跪在树下,开始对着你念经,一念就是三天,然后让全部人围观,全部人都跟着挨饿,时间久了,再硬的骨头也根本被磨没了脾气。
江如琅一直冷眼看着,到现在都还没有受罚过,只是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着,一日复一日,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甚至因为长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几乎要把他的心智都磨没了。
所有他开始做标记,在他打坐念经的蒲团下,他开始用指甲神经质地摸下一道痕,一日代表一横。
前几个月,扬州地动,他在混乱中差点就跑走了,奈何这个寺庙太饶了,他被人抓了起来,也被人严密看着,就连饭食都少了一半。
“念好今日的经,你的处罚就结束了。”老和尚温和说道,“愿佛祖保佑你。”
江如琅眉眼低垂,安分地接过经书。
今年的冬日特别冷,棉衣都是寺庙自己准备的,一人两套,还算厚实,扬州的天一直阴沉着,瞧着是要下大雪了。
和尚们做早课的位置是在正中的,他们这些人则是在两侧,大门是一直敞开的,耳边能听到呼呼的声响,时间久了,冷风肆虐,吹得人手指发冷。
江如琅坐在角落里,一边闭上眼胡乱念着,一边坚持用指甲在光滑的地面上刻上一道痕迹。
“师傅。”一个小沙弥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在为首的老和尚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和尚眉心微动,睁眼看向小沙弥。
“人已经在山门外了。”小沙弥合掌说道。
老和尚看着阴沉的天空,沉吟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眉眼低垂,合掌低念了一句佛号,神色悲悯,扭头对着江如琅说道:“江施主,你的家人来接你了。”
江如琅猛地抬头。
出了正中念经的和尚们,两侧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又惊又喜,也有麻木。
江如琅先是大喜,猛的一下站了起来,眼前一黑,勉强扶住柱子这才没一脑袋栽下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刚走了几步,突然捏着经书停了下来,敏锐问道:“谁来接我”
小沙弥低声说道:“是一位老妇人,江施主这边请吧。”
江如琅却突然不走了。
周笙不会来接他的,她恨透了自己,连带着
曹蓁,这人好端端怎么会来,曹家人最不是东西,只怕现在江家所有钱财都被她们卷走了。
“有没有说姓什么”江如琅后退一步,继续问道。
小沙弥脆声说道:“拿着曹家的帖子。”
江如琅脸色大变:“我不走,我不走。”
——曹家怎么会这么好心!
小沙弥为难,扭头去看师父。
老和尚眉眼低垂,眉眼留着长长的白须,眉眼低垂间好似有着背后神像高高在上的慈悲。
“诸行无常,生灭为性。有生必有灭。其静乃是安乐。”他看向江如琅,眉目沉静,“江施主,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去吧。”
江如琅脸色大变,坐了回去,紧紧抱着边上的柱子:“什么因果,放屁,我不走,我不走!”
老和尚又是念了一句佛号。
第一排的武僧立马起身,准备把人拖出去。
“我不走,你们佛家不是最讲慈悲,曹家会杀了我的,我不走,放开……”
武僧直接把人提溜起来,面无表情拖走。
江如琅垂死挣扎,脸色憋得通红,用力蹬着腿,想要挣脱开束缚,稻草做的蒲团也都被踹坏了,露出
大殿内的和尚全都目不斜视,可两侧被关押在这里多年的人却都一个个看了过去。
“阿弥陀佛。”
直到江如琅被拖出大殿,老和尚这才继续闭上眼,合掌念道。
正中的和尚们也跟着齐齐念了一声。
声音庄严肃穆,佛像高大悲悯,连带着江如琅的惨叫也都被那佛声吞没,冬日的风呼啸而过,也不知怎么卷进一片枯黄的落叶,两侧的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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