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下意识总存着侥幸,并且无法想象海水是如何破坏曾经属于她的一切,更无法想象,好好的院落,那分明用一根棍子别住的篱笆门,怎么就挡不住洪水呢!
怎么可以这样!
阿妩突然想起,陆允鉴曾经说过,说她固执,说她无情无义,说她一直被困在过去,说她脑子里只有她的故土,那个昔日的家园,却怎么都不肯睁开眼看看身边的人!
阿妩当然不听他的,阿妩觉得他只知道胡说八道!
可是现在,她开始觉得也许陆允鉴说得有道理。
她倔强地想回到过去,回到她十五岁那年,那时候她父母兄长都在,她住在自家房舍中,被家里人捧在手心宠爱着,会有阿娘温柔的笑,也有兄长的呵护!
她只要掉一滴眼泪,阿兄会抡起拳头把那个欺负她的人揍个半死!
可是现在,看着这一片波纹状的细沙,她知道,原来在她走后,洪水滔天!原来故土早已经被摧毁,过去的时光她抓不回来!
昔日一切的美好,也只是她心里的记忆,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父母兄长,她的家——
阿妩无助地将脸埋在膝盖上,哭失声,原来她一直日夜期盼的,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一切都是空,她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是陆允鉴,还是太子,或者景熙帝,甚至她为景熙帝生下的一对皇嗣,她在心里都没有真正珍惜过。
因为她有一魂一魄被拴在故乡,栖息在那被木棍别上的篱笆门上,她活在自己的梦幻中迟迟不肯醒来。
如今,梦醒了,她攥着一把的细沙,终于真真切切地知道,过去三年的经历不是虚幻,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她长高了,经历过一个又一个男人,还曾有过孕育,她曾踏入宫廷,听过皇都的乐声,见过帝国的烟花,她的人生和记忆早已经被拓展,被涂上了更多的颜色。
她再不是原来那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孩子。
长大的孩子,她回不去了。
阿妩痛哭失声,痛得撕心裂肺,任凭叶寒怎么抱着她安慰都无济于事。
没有人能安慰她!
就在这时,海风中隐隐传来呐喊声,那声音缥缈,伴随而来的还有急切的脚步声。
叶寒抬头看过去,远处有人正匆忙往这边奔跑,他边跑边往这边张望。
叶寒猛地站起身:“阿妩,你看那里!”
阿妩的哭声骤然停住,她泪眼迷濛,望向远处。
那是一个穿着短打粗衫的男子,身形高健魁梧,正往这边跑。
他看着这边,跑得太急,扬起一片片沙尘。
阿妩不敢置信地望着来人,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那是自己的二哥!
猝然的喜悦击中了阿妩,大悲之后的喜悦让她几乎无法相信,更不知作何反应,她傻傻地蹲在那里,仰着脸,木然地看着二哥向自己跑来。
宁二郎跌跌撞撞跑到近前,一下子扑在了沙滩上!
在轻沙飞扬间,他看着自己的妹妹。
几年不见,妹妹长高了,也长大了一些,但这就是自己的妹妹,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的妹妹!
他颤抖着伸出手,粗糙的大手上沾满了沙,他红着眼睛,哽咽着道:“阿妩终于回来了。”
阿妩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之后突然“哇”的一声痛哭失声,她一下子扑到了宁二郎的怀中。
她哭得泣不成声,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几年的颠沛流离,几年的浮萍漂泊,她终于回来了。
村子没有了,家也没有了,但是阿兄还在啊!
她将脸紧紧埋在二哥的肩窝中,抽噎着道:“你们,你们都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们好久,你们一直不回来,别人欺负阿妩,你们也不回来!”
宁二郎抱着自己的妹妹,眼睛也落下泪。
他紧紧抱着自己妹妹,哄着道:“不怕,不怕,阿爹,大哥,三弟,我们都回来了,我们这次带了很多货,已经卖了不少,卖了好价钱,已经挣了大钱,咱们家在镇子上买了宅院,咱们以后就可以过好日子!”
阿妩听着,如同做梦一般,这就是她曾经的梦啊。
一直都是这么做梦的,遥不可及的梦,发疯一样渴盼的梦,结果竟然成真了。
宁二郎:“以后阿妩要什么,阿兄就给你买什么,还会给你准备很多嫁妆,咱们家的好东西全都给阿妩,都是阿妩的!”
阿妩听着自是心花怒放,喜欢得要命,可还是想哭。
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实在太过甜蜜,犹如大口大口地灌着糖浆,她需要慢一些,慢一些感受,怎么会这么好,阿爹阿兄都回来了,发财了!
她不敢相信,昔日渴盼了这么久的,就轻易来了。
她反抱住自己的哥哥,心尖都在颤:“阿妩盼了好久,你们终于回来了!”
兄妹两个抱头痛哭,叶寒单膝跪在一旁,也忍不住抹眼泪。
阿妩埋在哥哥怀中,呜呜呜地哭了好久,最后终于情绪稍微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