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话,他催我,我迅速从他怀里离开,深吸了一大口气,道:“没事,我们进去吧,他们还在等我们。”
等上了马车我才问他:“其实你早就知道沧衣跟沈轻舟的关系,是不是?”我想到了他那些天的反常,以及常常出门打探消息的事。
他点点头,说:“是。”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或者是告诉他们?”
“告诉,怎么告诉?”他蹙眉望着我,“要我当着你,或是当着他们的面,说沈轻舟是沧衣杀父仇人的儿子?这种话要怎么开口?他瞒了她十多年,其实再瞒下去也是有可能的,那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没必要一定要她知道。若是非要知道,他已经把她带出来了这么多次,知道只是时间早晚,总会有一个契机,那我何必打扰他们这些天能好好在一起相处的时光,而强迫他们做刚相爱就要心怀芥蒂的人?”他继续道:“世欢,别人的感情,我们是不能搀和的。”
“那既然这么说,你又何必去打探?”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能明白,”他道,“我怕他们之间太复杂,你会受到伤害。”
“可沧衣现在已经全都知道了,”我将头靠在一边,“我不确定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会取消亲事吗?还是想杀了他?或者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和他相处?
沧衣最终还是没有取消亲事,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同他一起置办喜宴。
仿佛前几日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象,那个绝望的哭泣的沧衣,已经被她留在了另一个地方。
回到凤岳山后她只是一个人颓废了一整天,待第二日打开门,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喜宴如期而至。
这场喜宴没有请多少人,除我们五个之外,还有秦家的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小儿子,陆离也来了。
虽然人少,但是该有的礼节却一个也没落下。
我看着被掀起盖头的沧衣脸上漫着盈盈的笑意,那双剪水双瞳之间全是明亮的喜悦。凤冠霞帔,朝凰髻,流光簪,翡翠步摇,一个也没少,衬得她更加娇艳动人。她将合卺酒一饮而尽,脸颊到底是红了一些,然后被推着进了洞房。
我想起她前天晚上对我说的话:“虽然看起来我已经是穆家的女儿,但有关穆家女儿的全是传言,不能都信,万一出了纰漏,我误会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再则,假如我真的是穆家的女儿,我与轻舟的恩怨,已经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不是他亲手杀了我的父亲,埋葬了我的家人,我若要报仇,也是该找他的父亲。但活在复仇中的人生,实在太累了。
“而且最后一点是,无论因为什么,他养了我十多年,这十多年间他付出的耐心和心力我牢记在心,还有我差点死掉的那一次,也是他拼全力将我从鬼门关中拉了出来。
“他不仅给了我爱和呵护,还有一条命。假如我父母尚在,也一定希望我过得幸福罢?既然他对我好,那我便可以既往不咎,继续和他一起生活下去。过去已经过去,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经历过一趟生死,她已经看开,做得比大多数人都要豁达。
既然如此,那我便也无需在意他们之间的这一点小小情仇。
这时候本该进洞房,沧衣却说:“我……我请戏班子来排了出戏,算是送给轻舟的礼物。”
我不由得感慨沧衣的用心。
第一幕,是幼童爬上高高的枝丫,结果不慎摔下来,躲在树下哭得惨烈,却有人拿来药膏,一边抹一边同她慢慢道:“疼吗?为师给你吹吹,就不大疼了,你不要哭了。”
第二幕,是女孩儿因为没有盘好头发,对着镜子里的人气馁地流下两滴眼泪,有人从她身后走来,盘了几次才盘好:“为师帮你绾发便是了,别哭。”
第三幕,是少女制完毒,却不小心将自己的手毒麻了,她惊慌地看着自己失去知觉的半边胳膊,还没哭,却有人给她端来汤药:“你不要哭,一定还会好的。”
第四幕第五幕第六幕,全都是琐碎的小事,却被年少的沧衣一一记在心里。
第七幕,是她及笄时他为她戴上了簪子,她抹了一把眼睛想,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他伸手遮住她眼睛说:“爱哭鬼。”
隔着高高的戏台,我仿佛都能听到经年前的沧衣,在那一刻宛如鼓擂的心跳。那是心动,迟到了很多很多年的心动。
第八幕,是她被人笑没有亲人,他替她擦干眼泪,温柔地说:“我是你的亲人,一直都是。”她匆忙地别过脸,想自己,大概已经沦陷了。
往事一幕幕仿佛重现,我身边的沈轻舟有些愣神,直到所有的戏结束,他把哭着的沧衣抱起来,道:“谢谢你为我哭。”
“谢谢你爱着我。”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他们两个飞快达成共识,入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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