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很久,最后在最破败的一个屋子里找到了她,她被人捆住手脚封住嘴唇扔在柴火堆里,应该是穆家人为了保全她而不得不采取的办法。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呜呜呜着求救,他很快替她解开绳索,她开心地活动着手腕,对他粲然一笑:“你真好。”
她并不知道他是要来杀他,她以为这个好看的小哥哥,是来救自己的。
她纯良的眼神,和他内心对于杀人的恐惧,让沈轻舟无法真正拔出那把锋利的匕首。
但只是在犹豫的那短短几分钟,他的父亲已经解决掉穆家所有人,要离开的时候,遇到了另一帮人。黄雀在后,这帮人料想他此刻已没有多少力气,一番鏖战之后,沈父也死在了穆府里。
那帮人的首领,做了忘疏派现在的掌门。
他们俩侥幸活了下来。
沈轻舟想要复活自己的父亲,听闻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心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念珀,他微微心动。念珀要到她五岁才能成型,于是他决定再养她两年。
于是他真的养了她两年,那时候他只有十二岁,却要肩负起父母亲的职责,喂她吃饭教她读书和用剑,但她除了喜欢吃饭,就是喜欢制毒。
一年年过去,他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对她下手。她一天天长大,七岁那年,制毒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在房间里晕了过去。
他想这就是机会,打算取出念珀复活自己的父亲,但父亲的尸骨已经腐烂,无论如何已经是不能再活过来了。
没办法,他只能过和她相依为命的生活。可谁知道她醒来之后,连往事都不再记得,茫然地问他是谁,于是他说了谎。说她是秦家的孩子,到他的山上来避劫。
她下山采血莲那一次,是她第一次离开凤岳山,被忘疏派的人盯上——他们一直知道他想用念珀复活自己的父亲,于是费尽心思要杀了她。毁了念珀,不让它存在于任何地方,死人就不会再复生。
是她死了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对于自己的意义。很多事只有失去,才能明白其在自己人生中所占有的重量。于是他拼了命地想让她活过来,向上天祈愿,她若能活,他就娶了她。
后来他真的娶了她,也真的爱着她,只是如沧衣所说,他只是还想再爱别人。
事已至此,我们作为局外人,唯有一声叹息。
我问:“这些都是沈轻舟跟你讲的吗?”
他点头:“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沧衣弄清了自己的身份。”
我没做声,静静地看着这场大雨冲刷着凤岳山,像冲掉所有难堪的、肮脏的、无可奈何的往事,像在给沧衣,渲染一场眼泪灌溉下的离别。
沧衣终于还是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她没有打伞,衣服被雨滴冲得直往下坠,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她将沾在脸颊边的头发拨开,站在如丝如缕的雨幕中朝我微笑,却没有再前进一步。
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看到她哭。
“世欢,”她轻轻喊我,“命运放过了我们,却终究没有放过我。”
她依旧活着,却要活在没有沈轻舟的煎熬中。
“都会过去的。”到最后,我只能这么安慰她。
雨终于要停了,她换了套衣裳,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说:“我们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在外等候的陆离只是扫了她一眼,说:“但愿。”
进了马车,她不舍地掀开窗帘,随着景物的模糊开始一寸一寸记忆着凤岳山的轮廓,最后她突然打了个喷嚏,才终于把帘子放下来。
放下帘子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东西从她袖口里掉出来,她捡起来,将它放在自己的掌心。那是个小小的蛹,呈淡灰色,她伸出纤长的指拨弄了一下,而后道:“我前几日竟在我的床下看见了这么个东西,世欢,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如实说。
“这是蛊虫的蛹,在下蛊之前,都会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面,直到找到主人,”她没什么力气,却还是给我解释,“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蛊虫了,这么小的蛹,看起来下的应当是生死蛊。”
“生死蛊?”
“对,生死蛊里最有名的,是‘赠还蛊’。下蛊之后,子蛊之人每活一天,都需要母蛊付出三倍的天数来成全,假如子蛊之人活三年,那么母蛊的人就要用九年去成全。不止如此,这个蛊后期的反噬极大,母蛊之人会以超出常人三倍的速度老去,不惑之年却满头银发,如同耄耋。”
“那为什么要下蛊呢?”
“为了救人。这种蛊是靠蛊虫相互传达信念来支撑人活下去的,不需要所救之人有心脏。”她收回手,捧住自己的脸,感叹,“究竟会有谁,愿意这么去救一个人呢?你说爱情,有没有可能做到这么伟大的地步?”
驾车的陆离却突然问:“假如爱情真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他从不会参与我们的讨论,此番乍然开口,竟让沧衣呆住了。
他又重复了一次:“若我说,假如真有爱情能做到这个地步,沧衣姑娘,你待怎的?”
她突然伸手狠狠抓住帘子,几乎是诧异地掀开车帘,将眼睛瞪得很大,连嘴唇都忍不住轻轻张开。她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开口说:“停车,你先停车。”
陆离没有回应。
她伸手去打他:“我让你停车啊!”
马车还没有完全停下,她跳出车子,强装的镇定已然丢盔弃甲,她面色变得苍白:“陆离,你不要吓我——不会的,不会的。”
说完解开绳索驾马而去,几乎快要抓不紧缰绳,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扬长而去。